导演张律已经是第4次来到柏林参赛电影节。其中2007年他的《边界》也是参赛主竞赛。16年仿佛眨眼间,他说过去的一切就像是昨天。今天,他带着《白塔之光》第二次入围柏林主竞赛。
《白塔之光》是柏林电影节上华语片的一个惊喜。虽然不是土生土长、但是张律在北京生活过多年、和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他用镜头审视这个不断变化、极富代表性的大都市,还有里面形形色色生活者的喜怒哀乐。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同时极富挑战的讲述:每个人在历史和当下经历不同,感受千差万别,印象虚实真假不一,他们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特北京。 而那些放慢脚步和时代保持距离的本地人,又或者在这里落脚的外乡人,尤其容易被导演镜头下的北京感动。因为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激情城市里,迷茫、漂泊是如此容易突然袭来,每个人都在寻找,寻找自我和自己的精神家园,尝试与过去、当下和解。
片中辛柏青饰演一个中年离婚男人谷文通,曾经的诗人,如今转行成为美食博主,黄尧扮演的欧阳文慧则是他的年轻合作伙伴,负责摄影。影片正是以二人为中心,讲述他们以及与之交集的亲人、朋友、熟悉、陌生人的一系列经历。近两个半小时的影片,主要场景设定在北京及其周边的北戴河,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,生活流式的慢慢前进,空间,时间和人物相互交错,构成了叙事的主要经脉。
张律:很有意思,很多外国记者都觉得不可思议,问我“中国现在的生活这么丰富多彩呀!”因为在电影里看到的和他们想象中的北京完全不一样。我告诉他们北京早就是这样的了。
张律:因为当下纪实性的东西,跟我的距离还是太近。我对近期发生的事情,当然也会有情感,但是经过时间过滤沉淀一下,可能跟真实的东西会更近一点。陷在当下的一些时候,可能就只有你的情绪。
张律:这当然也很好,但我的性格不是这样的。我自己反应比较慢。对,每个人的节奏不一样,平时生活里有的人马上能发现问题,然后解决,节奏比较快。我是属于想半天想不明白的,想的时间比较长。
张律:这个谁都不敢担保,只有他来找我时,我才能面对这个问题。不会有人来找的。
张律:这个真得看缘分,我不能希望别人怎么样。人和人的交往也是,跟你投缘的人,对你的节奏不反感的人,通过这个节奏他看到的社会和人的情感是这样的。如果通过导演的节奏可以进入,他对片子可能就会认可。让大家都喜欢本身不成立,但如果是许许多多的人喜欢的话,它还有个岁月因素。比如说过去我很喜欢觉得好玩的东西,过去这么多年后,现在很多东西可能就不感兴趣了。跟人交往一样,只能是你诚实地按你的交流方式、节奏表达出来,有几个人产生共鸣就已经很幸福了。
张律:这个是肯定的,但外媒采访并没有问这些,可能很多细节没有看懂,他们只是爱问,怎么你的拍摄方式、叙事很现代?其实如果不是北京人,有些地方你都可能难以完全理解。所以我一直抱着个态度,有的人交情深有的浅,有的人淡如水但是很长久。不能因为有的人不能完全看懂,我就去迎合他们。里面的演员辛柏青是北京人,如果选择非北京籍的演员来演,北京人是不会信任的,因为他们的表情、节奏跟上海或者别的地方都不一样。所以我一定坚持启用北京演员,首先北京人看了,感觉这就跟我的邻居一样。还有里面的演员,黄尧是广东人,我就把她设计是来自广东,她有自己的节奏。王宏伟是河南人,那就是河南口音。我把所有演员的籍贯和他的角色节奏连起来。这是我一贯的风格。
张律:这样的叙事方式,一下子很难吸引多数人,但是也是性格吧,我的性格就不是一下子热情洋溢,和所有人成为朋友。还有就是人其实是慢慢了解,但也不一定就全部了解。对于普通生活中的这一情感,我还是想尽量诚实地去面对。当然票房好我也高兴,但一到现场我就全忘了。对,或者说也是交流、对话,但是我保留自己的诚实。
当然有时候只要不是伤筋动骨,也会。人生活有时候也要委屈一下,退一步后还在那里,也可以给自己反省的机会,也许有些激进的东西不一定真正是自己想要的。
张律:我离开又回来,对一些事物会有一些比较。但是当你再沉静下来,和你过去的老朋友一起相处聊天,发现也有不变的东西。我觉得人飞速前进和变化,反而是不变的东西是珍贵的,不能遗忘的。对自己的记忆,不仅诚实,还需要坚持。
这个片子稍微容易一点,是因为谷文通这个人物,本来就是个落伍的人,不是与时俱进的人。他的很多记忆几乎停留在童年时代,就是70年代中后期他父亲出事的时间左右,以及8、90年代初的青春时期,他属于中国改革开放和巨变见证的一代,但是因为父亲缺失,在这个节奏里稍微会慢一点。父亲出事后离开北京,中国巨变的时候没在北京,但是因为亲人心始终是在这里。所以父子二人对北京的时间空间情感记忆的东西,是有点停滞或者很缓慢的。
张律:拍北京的时候,我自己稍微有些警惕的地方是,不要拍成概念化的北京,因为大家对北京可能也会有一个概念化的始终不变的形象展示。从某种意义上,外国人对中国的印象也是比较刻板的,当然也不是不对。所以我在拍摄的区域变化里做了选择。男主人公5岁爸爸走后,跟着妈妈一直在西城区白塔寺边上生活。从某种意义上,北京在变,这个区域虽然也在变,但变化非常小,白塔寺周边基本还是那样。她姐姐则住在望京那边,从窗户可以看到soho大厦。所以姐姐姐夫还是与时俱进是进取的一类人。但是谷文通却停滞了,有时甚至倒退,就像影片中他在街上倒退着走路。保持自己节奏的人,有时候就是跟时代有点脱节。
张律:我这么认真工作的人!内心的节奏可能差不多,但是保持自己节奏一定会有跟时代不一样的东西,有距离的时候你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,你的敏感,因为比别人慢所以敏感保持的时间也比较长。从人物和我自己对北京的观察,我希望寻找生活在北京的人的情感状态,还有北京变与不变的地方。
张律:有一种倾向就是,拍摄出的北京总是一成不变的样子,而且那样的拍摄经常很美,但比较景观化。实际上是各种状态都有的,所以我也会出现一点望京的景色。虽然很少,但北京人看到会明白。因为有时候我们拍摄了太多北京的现代化,会让人迷失。给一个很小的切口去看的时候,发现北京并不完全是表面上看到的现代化。我选择的Soho建筑是椭圆形的,要知道北京建筑基本都是方正的。白塔寺是元朝建立的,属于外来文化造就的浑圆,当然这一性质也跟当时的宗教有关系。现代化后的SOHO也是一个和方正不一样的东西,所以我选择了这一建筑。他们都是属于自己时代的变化。但影片中如果景观太复杂也会有问题,我还是更关注人的情感。
张律:的确,如果你仔细去看,有担当的男人不太多,全世界都一样,反而是女性在坚持。
张律:同学会唱歌其实什么都会唱,主要是看歌曲对应哪个年龄段的记忆。包括唱革命歌曲,也不一定是对应内容,而是那个时代的情绪。将一首歌曲单独拧出来,如果不是作词作曲者本人,而是一首早已存在于世的歌曲,各个年龄层对歌曲的解读是不一样的。《北京欢迎你》是中国自信心爆棚时候的一首歌,那时候是昂扬的。等到老同学聚会的时候,情绪已经变化,而且同学会上唱给远在巴黎三十年未回国的同学老穆,情感又不一样。这些同学中有的做房地产或者别的什么,看起来很厉害,其实内心柔软的地方也没有变。
张律:《秋柳》的词曲有人说是李叔同的,也有种说法是李叔同弟子创作的,但我有点相信来自李叔同,是因为它的整个情绪。比如说他还有一首歌曲《送别》,“长亭外古道边”,情绪也完全不是孩子们的,但是那首歌最感动的是童声合唱。这些孩子们不谙世事,不一定知道里面歌词的意思,但是生活、未来可能就是这样。所以很多成人的悲伤歌曲,用童声来唱更有情绪 。
张律:是的,那本诗集叫做《给孩子的诗》,北岛编写的,非常好,但其实里面的诗歌大多数是不适合孩子们的。为什么我们一定只能选择适合孩子的诗歌,放到给孩子的诗书和教科书里?
张律:其实不用那么有名,普通诗人那时也还是受尊重的,现在说诗人就是神经病。父亲辛柏青对孩子的所有教育,都是和他自己的记忆有关系的, 都还停留在那个年代。特别是他想当诗人但没有成功,但是诗人的敏感和节奏还是在的。成功的诗人很少给孩子读诗……从某种意义上,失败的诗人才是真正的诗人,所以影片中也通过辛柏青姐姐之口讽刺说“你爸爸写的诗别人不是记不住嘛”。
张律:但是不是隐喻也不一定。抛开艺术抛开电影,普通人看到白塔,不一定是创作,但是白塔在他的记忆里,和以后再看到某个椭圆东西的时候,其实是会产生链接的。
张律:那种固定的先入为主的影像想法我是排除的,所以我拍片的时候,勘景我的摄影师和剧组从来不会去的,在韩国的话,就带着我的制片和学生,转一转自己用手机拍摄下来,回家整理出大概的顺序,再到现场。如果摄影师想要给我一个对标的东西,我完全不看。都是以最新鲜的状态,甚至在现场具体的位置,用眼睛去感受。所以每拍一场戏前,谁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,也没有分镜。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,这是一种很冒险的方式。清场后我自己在那里呆上十分钟,思考接下来要做的机位、运镜和灯光等。然后录音、执行导演等进来我给大家交代,然后出去,才是演员进来和我一起走位,做细微的调整,最后拍摄。不一定,因为之前不知道你今天要怎么拍,电影工作者其实不是用脑子,而用身体工作的,其实就像工地干活的,我是工头而已,每个人的工作顺序,其实不是用脑子,身体舒服就没有问题。
张律:她有自己很活泼很天真的一面,但是看她的时候又很怪,总有点别的内容在里面,剧中的人物也是这样的人,她们很吻合。
张律:其实这个我没有什么好回应的。在韩国大家说他是韩国的侯麦、韩国的伍迪·艾伦,我说完全不是。这个说法我觉得是娱乐化。你真正去对比两位导演不一样的地方,应该考虑里面他选择的人物是怎样的人物,他的电影语言,他的运镜、声音的处理……需要这样去做比较。而他们可能觉得讲的都是一男两女,还都有对话什么的。你看侯麦电影一直在不停地说,洪尚秀电影也是不停地说,但是二者其实非常不一样,这就是一个说法。
张律:也许是最简单的一部,这很难说的。
张律:就是第14部作品,仅此而已。